珈乐的第一次来访，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，阳光被乌云遮盖了大半，再加上咨询室的厚窗帘，房间里开着灯也觉得昏昏沉沉的。乃琳记得很清楚，那也是个充满咖啡香气的午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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乃琳虽然做了心理咨询这一行，但每当准备接待新的来访者时，与生俱来的内向性格总会使她倍感紧张。这种时候，乃琳习惯先给自己泡一杯咖啡，用一连串的熟悉动作渡过无所事事又煎熬的几分钟。

温暖香甜的味道会抚慰自己焦躁不安的神经，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也能给来访者一个随和温柔的印象。

在把咖啡粉倒进杯子里之后，乃琳刚要撕开砂糖包，就响起了敲门声，这位叫珈乐的来访者，来得提前了几分钟。

“请进。”

乃琳见到了珈乐，一个潇洒打扮的短发姑娘，她面带微笑走进来，摘下背包抱在怀里，乖巧地坐在沙发上。

“下午好，那个，我该怎么称呼您？”

她看上去有些拘谨，就像是放学后被留在办公室里的学生，特别是再加上她的双肩包。咨询如果想要顺利地进行，首先要让她放下胸前的背包，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。

“下午好，珈乐，直接叫我乃琳就好了。”乃琳握着没来得及泡的咖啡，用热情的笑容回答。”珈乐，你今天是怎么过来的？”

“地铁。”和面对老师的学生一样，珈乐只是简单地回答了问题。乃琳还需要继续搭话，来活络有些僵硬的气氛，反正咨询的时间还没正式开始，这一步可以慢慢来。

“地铁站离这里还挺远的，你带伞了吗？今天是阴天，晚上说不定还要下雨。”

珈乐十分确信地点了点头，轻拍自己的背包，发出各种物品碰撞的声响，能听出来里面肯定会有一把折叠伞。

“带着呢。”

“那就好，下雨还没什么，一到阴天我就爱犯困。我还是喝杯咖啡吧，你要吗？”

“好啊，多谢。”

乃琳起身，从办公桌后走出来，带着需要的东西，坐到了珈乐的对面，将热气腾腾的杯子递给珈乐，问道：“要加糖吗？”

距离的缩进，让乃琳可以观察得更加细致，珈乐化着精致的妆，但粉底下的眼袋还是透露出一些疲倦。

“我自己来吧。”珈乐把背包放到一边，伸出手接过咖啡杯和砂糖包。

两人一起将砂糖倒进咖啡里搅拌时，珈乐想到了什么，从包里摸索了一阵，最终拿出的是一盒牛奶，她笑着问乃琳：“要加奶吗？”

乃琳微笑着点点头：“好啊，我要一点。”

虽然乃琳看不出她的背包里还装了些什么东西，但至少她的个性已经逐渐明晰。提前很早就到达约定的地点，还带着一个装着伞和牛奶的背包，这是一个细致认真的人，而且还很乖巧。挺讨人喜欢的姑娘，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憔悴。

咖啡的香味冲淡了不见阳光的阴沉，气氛变得舒缓，人也放松下来。乃琳想，她的咨询应该开始了。

按下中性笔，乃琳随意地用腿上的小本做着记录，这样既可以彰显自己的专业和认真，也不会让珈乐在介绍自己时太过紧张。

艺术生，歌手，老家在北方，挺巧的是，她们还是同龄人，珈乐只比乃琳稍小几个月。

听完她的自我介绍，乃琳顺理成章地引出了关键的问题。“你是为什么决定来做心理咨询的？”

珈乐略微低下了头，搭在沙发的扶手上的胳膊收到了膝盖上。“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...”

乃琳没有催促她继续，默默准备好微笑，等待珈乐自己把目光抬起，她深呼一口气，继续说。“只是最近有点失眠，一个多星期了吧。”乃琳点点头，安静地倾听着。睡眠问题，先前从她的气色就已经能看出来了。

珈乐的食指摩挲着咖啡杯，她的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，“心里很不安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，房间一黑下来，就会觉得脊背发凉。很难睡着，睡着了也会做梦醒过来，然后就看手机看得越来越晚。”

珈乐轻轻叹了口气，微启的双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，她紧皱着眉，可能是思绪混乱，也可能是难以启齿，最终，她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，和犹豫在嘴边的话语也一并咽下。

乃琳当然不指望珈乐在第一次来访时，就能把自己的心绪全盘拖出，毕竟珈乐要是了解自己那份不安的来源，又怎会求助于自己呢。

“我了解了，”乃琳说着，站起来走到珈乐的身边，接过空杯子，牵住她的手。“不用担心，我们一步步来就好。”

“嗯。至少你的声音很好听，乃琳。”乃琳感受到手上传来了轻轻的力道，是珈乐反握住她的手。

乃琳第一次在私下见到珈乐，是在一个清冷的夜晚，小雨刚刚停下，风里带着湿润清新的气息，这样的天气驱使着乃琳去吃一次火锅。当天的雨，还有饭桌上，回忆起来还都雾气腾腾的。

乃琳很爱出去吃火锅，这很常见，许多人都把吃火锅当做一种生活里的休闲，尤其爱那种肆意和热闹，但她只是单纯爱吃而已，想吃就去吃一次，周末一般也会吃一次，自己一个人。

这次，去同样的店，坐同样的座位，点同样的单，不同的是，珈乐就坐在她面前。她的紫色漂染，实在让人很难忽视，乃琳立刻就发现了她。

她带着入耳式耳机，等待上菜的这段时间，眼睛完全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看来短时间内，乃琳是不会被她注意到了。

这正是一个宝贵的机会，让乃琳可以稍微观察一下珈乐，不是在“看病”的状态下，而是原本的她。

看样子，珈乐也是一个人过来的。在那次做沙盘的时候，珈乐从柜子上拿起的第一件是一只小狼，从始至终，它都是孤零零的。

那也许就是她自己。珈乐的孤独，乃琳在几次谈话中略有耳闻，独居，自由工作，和亲朋的交流往往隔着屏幕。内向的人往往有克服孤独的信心，但往往并不是这样。

“珈乐，你平时放松的时候，都会做些什么？”

她可能觉得，乃琳这么问，是怀疑她一直窝在家里，连忙给予否定。“我还是蛮经常出门的，散步，逛街。”

乃琳又问，“都喜欢去哪里？尤其是最近。”不出所料，珈乐这段时间的生活轨迹很规律，而且都是一个人，快到了可以用封闭来形容的程度。

“最近确实没怎么好好休息，因为新歌有点麻烦。”珈乐耸耸肩，边笑边给自己找了理由，殊不知这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。

于是乃琳为她提了一个建议，既然目前陷入瓶颈，不如就先放一放，多出去走走。

“特别是接触一下新环境，比如去尝尝没吃过的店什么的。”

“是不是还要交一个新朋友？”珈乐打趣道。

“随缘就好。”

看到珈乐出现在火锅店，说明她采取了自己的建议。交朋友这种事情，确实不太容易，她们两个不都是自己来吃火锅的吗。

珈乐还一直挺自得其乐的，直到隔壁那桌突然开始唱生日歌，打破了她微妙的平静。只是一桌平平无奇的年轻男女，乃琳最多觉得有些吵闹。但珈乐并不是这样，她望向他们的眼神有些复杂，乃琳至少能看出失落和寂寞。

也正是因为珈乐抬头一望，她转回头时发现了乃琳。脸上的不悦顷刻间烟消云散，她笑着朝这么挥手，乃琳也同样如此回应。

珈乐换上笑容，是出于社交礼仪，还是见到自己真的很开心，乃琳无从得知，但珈乐或许不太想独自吃火锅的吧。至少出于职业的本能，乃琳不太希望看到珈乐的尝试换来不好的情绪。

自己的东西还没上，其实可以去珈乐那里拼个桌，乃琳倒是无所谓，不知道珈乐是否愿意。乃琳用手指了指自己，又指了指珈乐对面的椅子。珈乐惊讶地瞪大双眼，随后欣然点头答应。

这顿饭吃得很不错，为了和咨询加以区别，乃琳总是说着关于自己的事，而珈乐成为了倾听者，她独酌着罐装啤酒，听乃琳从心理学讲到神话故事。

出门的时候，珈乐的脸因为酒精红红的，湿冷的空气也没能抑制她兴奋的呼吸。

“要散散步吗，乃琳？”

“好啊。”乃琳没找到什么拒绝的理由，被珈乐牵着手，漫步在去车站的路上。

一路无言，珈乐的手心捂得热热的，在两人分岔的路口，珈乐忽然停下脚步。

“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交代。”珈乐深呼了一口气，似乎在聚集自己并不充分的勇气。

乃琳看到她掀开自己的头发，漏出了藏在下面的左耳，戴着好几枚黑色的耳钉。“我以前喜欢过的一个人，她谈恋爱了。因为这种事消极太丢人了，我没好意思说。”

“没关系的，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。”乃琳不假思索地回答，珈乐郑重地点了点头，凑近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距离。

“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。”贴着耳边说完，珈乐就飞快地消失在地铁站，留下乃琳捂着脸愣在原地。

第一次被亲的乃琳，才回过神来，她和珈乐的关系变得有点麻烦了。

那下次珈乐来咨询的时候，自己该怎么办？好像喝多少杯咖啡都没办法面对她了...